唤醒（已完结）
“这是楼梯。”陈宇说道，他看着我。
“楼梯。”我重复了一遍，学着他的样子迈出一条腿，踩了上去。
“不错，保持平衡。”陈宇说道，他伸出一只手，趁我还没有来得及后仰时扶住了我。
“我做错了。”我有些惶恐不安。
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再骂我，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“我要走了，刘航，”他说道，“你记不记得，我来这里多少天了？”
我尝试去理解他的意思，“走”是用两条腿往前迈步，“天”是头顶上的白云，于是我说道：“你想要，走到白云里面去吗？”
陈宇摇了摇头。
“三个月了，”他说道，“我也仅仅是让你记住了你的名字，至于什么常识啊，逻辑啊，我通通都没有教会你。”
“我叫刘航。”我说道，他刚才提到了我的名字。
“今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，”陈宇说道，他看着我的眼睛，“等到天黑的时候，我就会往天上走，走到白云里面去，再也不回来了。”
“走到白云里面去。”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。
我抬起头，看着天上，白云真高啊！陈宇要怎么走上去呢？
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。
“你会飞吗？”我问他。
陈宇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：“你知道飞？”
我摇了摇头，飞这个词，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，我却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的。
陈宇喃喃道：“你想起了飞……”他似乎突然振奋了起来，开始来来回回地踱步，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。过了一会儿，他拉着我走出眼前的房子，来到外面的空地上，让我坐下。
“也许一直以来，我的方法错了，”他说道，“我不应该主动给你灌输内容，而是应该搭建错误场景，让你的潜意识主动找出不合理的地方。你主动，而不是我主动。”
“你是说飞吗？”我问道。
“不错，”他说道，“虽然你的思维已经混沌，但是你的潜意识里，还是存在着一定的逻辑的，刚才我说要走到白云上去，你的思维并不觉得奇怪，但是你的潜意识却知道，人是不会飞的，而想要到白云上只能是飞上去。于是，你的潜意识就自动帮助你回想起来‘飞’这个概念。”
我听不懂他的话，只是说道：“我不会飞。”
“没错，你不会飞，”陈宇认真的看着我，“我也不会飞，我们都是人。”
“你不是要到白云上去，”我听懂了，“那你要去哪儿？”
陈宇说道：“我要去外面。”
“外面是什么？”我问他。
“外面是有很多人的地方，”他说道，“有花，有树，有汽车，还有烤肉和啤酒。”
“我不懂。”我说道。
“我刚才说的东西，你能想起来是什么样子吗？”他问我。
我的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些模糊的东西，但是不太清晰，于是我摇摇头。
“说到吃，”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，看着我，“去外面后我会好好吃一顿，毕竟我已经三个月没有吃过东西了。”
我感觉他说的话里有些东西不对，但是却找不出来。
“我喜欢滕东餐厅的煎牛排，”他自顾自地说道，“他们的牛肉远近闻名，自制的黑椒汁是我的最爱，小麦面包配上芝士沙拉牛油果，每天早早地都会排满预约。”
我说道：“我不会吃。”
“人不吃饭会饿死的。”他说道。
但是他刚才说三个月没有吃东西了，我想。然后我想到，我也没有吃过东西。在见到陈宇之前，我没有吃过东西，在见到陈宇之后，我也没有吃过东西。
“我没有饿死。”我对他说道。
“是啊，是啊，”陈宇答道，“你不觉得奇怪吗？”
他指了指我们走出来的房子：“你看那里，你记得那个房子是做什么的吗？为什么这里只有这一栋房子？你看看远方，为什么远方全都是白色的雾气，什么也看不见？”
我不知道，于是我看着他，等待他给我解答。
“那里就是滕东餐厅，”他说道，“刘航，三个月之前，你在那里吃过饭，主餐就是黑椒牛排，配艾尔迪亚零度红葡萄酒，无酒精。”
我看了看那栋房子，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木制的大门，门上有一块棕色的长条形石头，写着“宁静致远”四个字。
“你想起来了吗？”他问。
我摇了摇头，说道：“我想起一扇木门。”
“什么样的木门？”他问。
我把想到的东西告诉了他。他说道：“不错，这是另一家餐厅的名字，你也在那里吃过饭。”
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张餐桌，上面摆着双份的牛排和酒杯，我看到桌子的对面，有一只手拿起了酒杯。
“那是谁？”我问道，“和我一起吃饭的是谁？”
“你想起来了？”陈宇的声音忽然提高了。
“没有，”我说道，“我看到有人坐在对面，但是看不清。”
“你的思维还是很混沌，但是比之前好很多了，”陈宇说道，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，“走，我们去楼梯。”
我跟着他往房子走去，我学着他的样子走上了楼梯，这一次，我没有摔倒。
“很棒，”他说道，“现在我们到楼顶了，你看看四周，也许今天，你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。”
我往四面看去，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。这种景象陈宇之前就带我来看过了，我不知道他又把我带上来是什么意思。
“雾气里面有东西吗？”他问道。
我睁大眼睛看去，似乎在某个方向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黄色光芒。于是我说道：“有黄色的光。”
“是一道光吗？”他问道，“你有没有听到声音？”
雾气中传来了隐约的声响，与此同时，有两道黄色的光柱出现了，它们来回扫射，似乎离我越来越近。
“两道，”我说道，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是车灯，”陈宇回答我，“汽车的车灯。”
他突然跨过栏杆，朝着地面跳了下去，我下意识地要去扶他，却看见他轻轻地落到了地上，毫发无损的站在下面看着我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我不自觉地说道，同时，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问我：为什么会觉得他能摔死？
因为他是人，人不会飞，从楼上跳下来就会摔死。
为什么会摔死？
因为有重力。
为什么会飞就不会摔死？
因为有空气浮力。
突然之间，我的脑海里就多了很多的词汇。这些词汇熟悉又陌生，我好像不认识它们，又好像完全理解它们的意思。接着我就想了起来，这些是中学时就学过的内容啊！
“车来了！”陈宇站在下面冲我大喊：“快跑！躲开！”
眼前的雾气突然散开了，一辆红色的轿车从里面冲了出来，它的车灯明亮耀眼。我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，车里有人用力地踩下了刹车。
但是轿车却仍然朝着我直冲了过来。
为什么踩了刹车却停不下来？我想。
因为有惯性。
陈宇大喊：“快跳下来！”
我下意识地双手用力，撑住栏杆，学着他的样子往下跳。但是这一瞬间，时间好像突然静止了。我看到自己在向着陈宇飘落，但是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变得仿佛无限远。我甚至有时间抬起头看看天，天色已黑。
是因为天黑了吗？陈宇说，天黑了，他就要走了，走到白云里面去。
“我的时间到了，”陈宇冲着我喊道，他的声音也变得缥缈，“他们要强制唤醒我了，刘航，你还没想起来你是谁吗？”
“我是刘航。”我说道，这时候，那辆小轿车已经冲到了我的眼前，我看到了车里的人。
开车的是我自己。
“你吃完饭以后，出车祸了，”陈宇喊道，“对方醉驾，当场死亡，你却成了植物人，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唤醒你！你想起来了吗？”
“车祸……”我的大脑开始构建出一副新的画面来，小轿车在空中翻滚，轰的一声落到了马路的另一边，鲜血汩汩流淌，钢铁零件散落满地。
“这一切都是你的梦！你的梦！”陈宇的声音开始变得忽大忽小，“你的大脑陷入了混沌，我们一直努力，想让你的思维和逻辑回到正常，这样你才能想起来你是谁！只有你想起来自己是谁，你才能醒过来！”
我的脑海中一片混乱，无数纷繁复杂的画面飞速的闪过，让我觉得头痛欲裂。
“有人还在等你！”我听见他喊。
而眼前的轿车已经化作漫天的白光，朝着我重重地压了过来。
……
“你醒了？！”
我迷茫地睁开眼，看着眼前推门而入的护士。片刻后，我看到好几个人冲进了房间里，最前面的正是陈宇。
“你醒了！”他看着我说道，他的语气很兴奋，但是我却觉得……他的眼神很怪。
“各项指数都正常，”一旁的护士看着机器说道，她看了我一眼，补充道：“这位是脑科领域的专家徐宇教授，就是他用新型的脑机交流技术唤醒你的。”
她的语气……非常冷淡。一个植物人醒了，这不应该是件高兴的事情吗？
我看向另外几人，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激动，就像是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和我说些什么，但是……为什么他们的眼神这么奇怪？
“终于醒了！”一个男人看着我说道，他的眼睛里似乎迸出了火花。
“醒了，醒了，老天有眼！”另一个年老的女人说道，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拳。
“胡晓兵，准备坐牢吧！”另一个年轻的女人冲我喊道，“你以为变成植物人就能躲过去？没门！”
胡晓兵？她是在跟我说话吗？可是我叫刘航啊？
“可怜我们家航航……看不到这一天了……”年老的女人开始哭了起来。
航航？刘航？我不就是刘航吗？
我隐约感到不对劲，看向一旁的陈宇，陈宇也在看着我。
“还记得我说的话吗，”陈宇说道，“搭建错误场景，让你自己找出不合理的地方，我一开始就这么做了，让你以为你就是刘航。这一切都是为了激发你的潜意识，让你能恢复思维醒过来。”
“我……我到底是谁？”我的心直坠向地底。
“胡晓兵！你就是杀人凶手胡晓兵！”年轻女人气势汹汹的吼道，“是你！醉驾撞死了我哥和我嫂子！你等着接受判决吧！”
一瞬间，我的世界崩塌了。我瘫坐在病床上，他们针扎一般的的眼神直刺进我的身体、我的大脑，让我无所遁形。我想起了滕东餐厅，它就在“宁静致远”的隔壁，我路过它的时候，正好看到窗边有一男一女，吃着牛排举起葡萄酒碰杯。窗花挡住了女人的脸，我只记住了她纤细的胳膊端起酒杯的样子。
然后，我和朋友们聚餐，喝酒。然后，我开车回家。我最后的记忆，是一片耀眼的白光。
“不……”我蜷缩起身体，喃喃地道，“不……我不是胡晓兵……我是刘航……”
“哼！”我看到几道阴影站在了我的床前，我听见一个冷冷的女声说道，“你大点声啊，我听不见！”
“我不是胡晓兵……我是刘航……”我的声音仿佛蚊蝇。
“听不见啊！”一个阴影俯下身来，看着我。她的声音平静的让我绝望。
“大声点！你说什么？”
评论(1)